室内有一秒的寂静。
四眼大徒弟瞪着长板凳上的两道影,眼珠子上下左右震动。他劝尚云莫要惊慌,八月是啥,是盛暑,山里太热了,日头太毒了,他俩年轻火气旺,中暑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说完,他立刻快步走过去,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再从兜里取出来风油精,用手指沾着往赵慈的人中上点。
钱师父跟在吴道长身旁研习多年,深知此类邪门的症状,全靠民间古法医。一套流程下来,仅需六块九毛,国货,水仙牌的。
如此等了大约三四秒后,赵慈那边就先起了反应,他睫毛颤着颤着,突然扑腾一声坐了起来。
练过功的男人,那支腰是没得说,说起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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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垮着肩颈,坐在板凳上回神,很快和一旁边揉脑袋边抽气的程策对上了眼。
面对大徒弟焦虑的咆哮,以及尚云的十万个为什么,他们显得木头木脑的,乖得吓人。给倒上冰茶后,赵慈捧着杯子咕咚咕咚饮尽了,他抹了脸,开始磕磕绊绊描绘起方才在梦里见到的奇景。
他说这座道观不一般,可谓圣灵之宝地,因为自己不仅看到了海市蜃楼,还看到了太上老君。
赵慈手舞足蹈地说,那是个仙气十足的独门小院,两层白楼,门外参天大树环绕,花瓣飘得满院都是。风里站着一位拄拐的白胡子老头,穿长褂子,可惜隔得太远,脸瞧不清楚。
那时,程策扭头看过来。
“...... 你怎么知道是太上老君。”
“人怀里还揣着一个拂子呢。”
程策想了想,迟疑地说那应该不是拂子,而是猫。
话音落下,赵慈猛然开悟似的一拍腿。他十分震惊,问对方难道也在那小院站着,也梦到一块去了。
程策微微扬起下巴,面色比刚才更白了些。
他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将该话题深入进行下去。他否认了赵慈的讲法,说那些猫啊狗啊仙的玩意,都是自己胡乱瞎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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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场劫渡过去后,他们留在道观里吃了一顿清淡的午饭。这回桌上摆着的全是素菜,据说是四眼大徒弟倾情奉献的手艺,专门给孩子们压惊的。
整个用餐过程,气氛较为轻松,可是他俩显然没什么胃口,大部分时间都捧着碗直勾勾地看她。
尤其是程策,那眼神几乎是在吃人了。
饭毕,赵慈与程策要求与吴道长见面,并声明这是私人会谈,必须一个一个进。
赵慈问他究竟有什么要紧事问,程策说只是一些日常性的人生相谈,他平时想得太多,偶尔被道长点拨一两下,有些弄不清楚的问题就清楚了。
赵慈额头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就瞎扯淡吧六个大字,但他沉重地捶了一下程策的胳膊,说自己也是去人生相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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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场谈话耗时不长,大约过了半小时就完事了。
赵慈咨询的项目与程策有所不同,大部分属于男科门诊的主攻方向。比方讲失眠,眼花,多梦,盗汗等。吴道长虽然不是扁鹊再世,却耐着性子,一一作了解答。
待到握手道别时,两位男施主脸上都染了一层只能意会的暗喜。赵慈千恩万谢地走出来,他一抬头,眯着眼看天,觉得此刻拉弓搭箭,立刻就能射下九十九个太阳。
程策略微正常些,欢喜归欢喜,外头的壳子依然平淡如初。他一看到塞着耳机站在树下听英语的尚云,心里就胀得满满的。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伸手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
赵慈远远瞧见这场景,忽觉那巨大的疲劳感再度涌了上来。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很急,咚咚作响,它钝重沉闷,仿佛木桩子正在往身体里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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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是,即便他再不情愿,该来的总会来。
程家的徒步小分队出发当日,受了一点点情伤的赵慈也一起跟去了机场。
航班是深夜起飞,他们在傍晚时分就赶到了。为了多拖延一些时间,赵慈请饭,买饮料,还帮尚云把旅行注意事项又温习了一遍。
他啰啰嗦嗦往她脑子里塞东西,她笑着说都记牢了,不会忘。他拍她的背,叫她别不耐烦,他还没说完。
正式分别时,赵慈和桐叔站在一起,他双手抱胸,看起来挺骄傲,挺不在乎的。他没有与他们拥抱,只是口头说了再见,道了一声旅途平安而已。他的手指紧紧掐住肌肉,指节泛白,是怕一松手就又要忍不住抱她。
赵慈这么坚强地屏着,直到尚云挥手离开了视线范围。那一刻,他的肩膀猛地往下一沉,竟觉整个人从头到脚是僵的,彻底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