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西景王府
这“哑”字,莫不是让她不要说话?
蒲风在市井中混迹日久,不曾接触过这般身份显赫之人,到了王府自然要规行矩步哪敢造次。可李归尘偏要和自己同去,或许他心下有了什么打算?
她偏着头一直看着身旁的李归尘,全不顾着脚下的路,也不知是哪个缺了德的往道上扔了小半块砖头,蒲风一脚踢在砖头上绊了个趔趄。
她一时情急随手拉住了李归尘的袖角,就听“嘶啦”一声,自己算是稳住了身形,可怜了李归尘一件粗布外袍,自腋下起一条寸许的大口子饶了半圈,丝丝耷拉着棉线,几乎拽断了袖子。
前首的小公公回头瞟了蒲风一眼,她此时已是半脸通红,羞愧地垂下了头去仔细瞧着路。
自然蒲风看不到,李归尘肉痛之余亦是摇头含笑。
拐了数个弯,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已到了皇城西边妙应寺这一带,再往前走便看到一片青色琉璃瓦,墙亦粉刷为赭红,这等气派规制必是亲王府无疑,想来正是西景王府了。
蒲风自然好奇地很,本朝建立之初便规定藩王非圣上传召不得进京,自然西景王若是因凯旋受赏而来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这在皇城边设王府可就……有些逾矩了吧。
她转念一想,尚有藩王应“食禄而不治事”之说,可西北一带屡受鞑靼侵扰,若非西景王治理军务有方,天子如何能守在京师安枕无忧,再者西景王之母身为继后,该是因此格外开恩吧。
转眼他们这一行人已到了王府偏门,苏公公下了轿子只留了一个随从给他端着白拂,亲领着蒲风归尘二人入了王府。
王府很小,毕竟不是在自己封地,可能就是留着给王爷小住所用。蒲风低着头暗下环视着周围,忽然听到走在前面的苏公公笑道:“叫你们来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孳牲所那出了点由头子,怕王爷过问时有闪失。蒲书吏是个有名气儿的,说起来咱们也好交代。”
这话面上说得好听,蒲风却是“唰”地下了一层冷汗。说什么叫她来看看,明摆着这是要推担子在她身上,问题是她还根本不知道这担子到底是什么。
蒲风顿了顿,只得赔笑道:“公公过奖了,小人岂敢……”
“诶?咱说怎么着了,你便就是。”
姓苏的尾音一凛,蒲风的手不由得抖了抖,连声称是。
蒲风自然心中憋气,这般唯唯诺诺本不是自己本性,可人在屋檐下,张渊尚且如此,她又有什么资格能腰板硬气。
之后她便听到李归尘轻轻叹了口气。
苏公公方才所说的孳牲所顾名思义乃是王府豢养牲畜的地方。寻常主要便是养马,又有些牛羊鸡鸭之类以供膳房。
她自进了那处,带着牲畜腥臊的热气便迎面而来,耳边伴着略有些聒噪的叫声。牛羊便罢,若非是死了王爷心爱之物,何必这等劳烦?
绕过了一应棚圈,到了一亭子下,前方便是通往后花园之路。而亭子下却赫然有一硕大的金笼,在黄昏斜阳下熠熠生辉。苏公公定身在了金笼边,蒲风向笼内望去,只见跪着一披头散发的女子,侍女穿着,脸上已是青紫肿胀,鼻下嘴角还带着未干涸的血渍。
而她身边有一只灰褐色的巨鸟,似鹰非鹰,几乎到了那侍女的肩膀的高度。此鸟脖子底下炸起了一圈厚实白毛,纤细无毛的脖颈子蜷缩着,喙极锋利,一双金色的眼睛看得人生惧,长相别提多怪异。
这女子难道不会被鹰吃了吗?蒲风一头冷汗看着李归尘,但想着他留的“哑”字没敢出声。而李归尘似乎对那怪鹰起了兴趣,眼波里有什么在流动。
可那怪鹰只是绕着侍女踱步,并不打算碰她。
苏公公哼声道:“你自己说吧,别含糊。”
跪着的女子已哭哑了嗓子,敛声道:“贱婢翠青,是王爷赏我来这专门伺候这两只神鹫的。昨天申时奴婢吃了饭回来,不知怎么的了,那笼子居然开了,有只神鹫就趁机飞了。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磕头,砖石地上已印上的血印,蒲风有些不忍去看她,目光一闪发现金笼边上伏着一具死鹫,蜷着翅膀子姿势怪异,嘴边还流着一小滩带着血的污秽沫子,已经干了。
“奴婢不敢欺瞒,神鹫有灵性,的确是昨晚自己飞回来了,是我和养马的王七一起将它搂住了放回笼子的。可不知怎地,今天早上王爷来看时神鹫还好好的,中午便忽然吐了血沫死了。奴婢就算是不想活了也不敢下毒去害神鹫,王爷会抽了奴婢的筋扒了奴婢的皮……”
“死丫头还不知道住嘴!”苏公公厉色道,抄起拂尘迎面砸了过去。翠青忙忍住哭声捂着眼角,血瞬间自指缝溢了出来。
为了区区一只鸟便要活人生不如死……
蒲风叹了口气,低声道:“敢问公公,小人可否能先去看看神鹫尸首。”
苏公公瞥了一眼算是默许,身边的小公公从善如流地开了笼门让蒲风李归尘进去。
那所谓神鹫已死了约两个时辰,尸身僵硬。翎羽上无甚血迹不是受了外伤而死的样子。
翠青见此忙抱住了蒲风这根救命稻草,“大人不知,这神鹫乃是王爷在西北战场所得,说是带着杀伐戾气,珍爱得很。平日便是奴婢养着,吃的都是膳房那边送来的好肉,想必是它在外边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才死了……”
蒲风看着那仅存的另一只鹫鸟,并不伤人,反而因为他们进来了躲在了角落。
“的确是中了毒……”
蒲风刚说半句,李归尘忽然咳了一声,将她吓了一跳。她尚没说完,李归尘便拉着她的腕子躬身从笼子里出了身去。
“蒲书吏,天底下还有这般巧事,你看我今天从案子死者身上发现的羽毛跟那神鹫的岂非一个样子?”李归尘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方帕子,里面便是一根沾满了血污的翎羽。
蒲风茅塞顿开状:“是啊,你不说……”李归尘一攥她的手,蒲风的话又咽了回去。
苏公公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瞟了一眼那根翎羽,朝着翠青啐道:“你也出来吧。此事如此便作罢,我自会向王爷禀明,但毕竟要些证据,不然,咱们也救不了你。条凳板子可都备好了,阖府的下人们都等着受聆训呢。”
所谓聆训,便是看翠青被活活打死。
翠青自也是十分机敏,拜哭道:“求书吏大人救奴婢一命,将那翎羽给了苏公公吧。大人的大恩大德,奴婢……”
李归尘一口应了,但居然提了个条件。
蒲风心道这家伙不是一向自称胆小鬼,现下看来却是胆大包天了。
而他要的不是别的,正是十两银子……
蒲风暗自掐了一把李归尘的大腿,可他倒吸了口凉气还是梗着脖子要银子。
苏公公上下扫了他一眼,看着他破破烂烂的袖子,歪嘴一笑,拿过了随从递上来的钱袋将金豆撒在了地上,“这点儿出息。捡吧,捡到多少都归你。不过可得给我记住了,管好脸上的豁口儿,不然今儿拿了多少改日叫你咽下去多少。”
李归尘忙蹲下身来从砖缝里扣金豆,唯唯称是。
蒲风臊红了一张脸,看着李归尘那副样子恨不得踢上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