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他已经殁了吗?
冯显的尸首就像是雪堆里一张支离破碎的白纸, 她一抬首,正对上了归尘平静而深邃的目光。
她的心神被不由分说地摄去了。
“归尘, 你怎么会在这?”她说出了口, 却恍然意识到那话音儿飘忽而遥远。
他不说话, 站在原地也不动, 只有一身月白色的道袍在夜风里潇然飘逸,和这周遭的肮脏背景格格不入。
“归尘, 咱们回家,好吗……”
她的心陡然狂跳了起来, 连伸过去的手也开始颤抖了。可他依旧如一尊光洁的塑像, 蒲风只怕自己稍一触碰, 他就会瞬间化为齑粉……“如果我不能对你的一生负责……那我宁可从未得到你……”他将木讷的自己拉进了怀里, 冰凉的唇印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这是他曾经许下的承诺……
“说话要算数的。”
急促的拍门声将蒲风拉回了现世里, 窗外天色未明,应儿微微沙哑的声音作响在门外:“嫂子,你醒了吗……”
蒲风抹净了眼角的泪,赶紧起身去开门。她是和衣而睡的, 显得衣裙格外褶皱了些。
她的眼皮微微发肿, 而应儿的眼睛也是红得厉害。雨已经停了,凌晨的厚重寒意带着泥土味的湿气,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看到段明空立在栅栏前的背影。
蒲风额角一跳,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嫂子稍事便动身罢,段大哥要带你去北镇抚司衙门。”应儿还没说完,捂住了鼻子别过了脸去,“嫂子还有身孕,无论如何也该顾念着孩子……”
在那一瞬间,蒲风的灵台空空如也,似乎一切外物都和她隔了一层纸,五识闭绝了。
连自己的声音也完全不像是出自她口:“你哥哥出事了吗?”
应儿不再说话,也不哭泣,而是有些颤抖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应儿,别怕,还有嫂子呢……你哥哥,他不会有事的。”
苍白的安慰。
她将应儿扶了起来,走到段明空面前看着他,“归尘怎么了?”
“你有孕了?”段明空一牵缰绳,皱起了眉头。
蒲风不想和他多言,径直扶着马背打算上马。
“你怎么能骑马。”段明空冷声喝她,蒲风却斥了回去:“若是连这点风浪也受不住,只当是无缘了。”
“胡闹!”段明空呆呆地立在原地,只看着蒲风握着缰绳扬长而去,竟是有几分他从未见过的决绝。
自杨家到北府的路程并不遥远,路面清净无一人,两阵马蹄声交错着,就像是紧凑的鼓点。
北镇抚司门口围拢着上百锦衣卫缇骑,一见到段千户身前居然有一满脸冷色的女子,心中虽疑惑却是无人敢拦。
北府的镇抚使张文原负手立在堂前与一位掌班公公说话,而张全冉正站在衙门石阶的正中垂眸望着她。
“杨夫人来了。”张全冉的眉头一沉,似是自言自语。他的话音儿未落,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蒲风身上,有错愕的,亦有惋惜的……蒲风早已全然不顾了,到衙门门前十五步的距离,她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冬这样漫长。
整个北镇抚司内静得令人不敢喘息,直到张全冉打破了这片沉寂。他一把拉住了错身而过的蒲风,低沉却不容反驳道:“昨夜杨大人办完案子出宫的时候,被景王同党毒害身亡了。四更天发现的时候已经气绝……”
气绝……
蒲风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她掰开了张全冉的手有些怒道:“少拿这档子鬼话晃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李归尘他死了,我也不用你来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张全冉也是微微一顿,点了点下巴让身边的随从领着蒲风入后堂,而他跟在了她的身后。
经年的记忆带着撕扯的锐痛冒了出来,他怎么会死呢?
一个这么煎熬着活下来的人,他这么聪明,这么心有城府,他怎么会死呢?
后堂里无比昏暗,仅有一小盏油灯点在他的头前。是长明灯吗?
光洁石面上就这么简单地搁置了两块木头尸板,他平静地躺在上面,覆着一层苎麻白单。
那双皂靴是他的,素白的衣角也是他的……他一早便是穿的这身出了门,暖暖的晨辉还映着他……这必然不会是李归尘的,必然不是。
裴彦修正站在一旁抱着臂叹气,一见到蒲风惊得说不出话来。
即便是多年后,他也忘不掉她那时候的样子,逆光微笑着,眸子里却是空洞得就像是亡人。
“你怎么开了?”裴彦修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哀伤,很快他便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子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他在蒲风胳膊的心包经上利落扎了几针,希望能护住了她的心脉,哪怕些许也好。
而蒲风只是愣在那里,任着她面前领自己进来的小公公摇头晃脑道:“想看看就远远看看罢,此事事关重大,杨大人的尸首不许任何无关之人触碰,夫人也一……”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算了那段刺耳的鸟语,蒲风攥着他的领子格外平静道:“这里容得上你一个阉人说话?还不滚!”
张全冉一笑,“夫人好大的官威。”
“都出去。”
“别得寸进尺了。”张全冉引刀出鞘咬牙笑道。
蒲风立在了他面前,将每个字眼儿都咬得格外清楚:“我断案十数起,是不是景王下的毒,你我还不知吗?今日若是谁敢阻我,归尘的暗卫便会将密信传遍大江南北,你不要逼我。不然,鱼死网破。”
“各退半步如何。”张全冉一扬手,挡着蒲风的东厂番子果然退了下了,只是守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