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芝不假思索,蒋七肯定知道友芝的去向!她匆匆奔向临水轩,那里只有六小姐她们,“梅城来了电话,姑父听了,饭没吃完就回去了。”蒋七跟着一起走了。
还能找谁帮忙?明芝一时间只想起徐仲九,她要打电话给他,请他派人手去找友芝。
但是,“徐县长下乡去了。”
放下电话,明芝才记起这阵子徐仲九忙得很少来见沈凤书。她在报上见过新闻,说梅城代理县长在此次灾难中亲力亲为,深得民众爱戴。也有记者推断,经过这一回,他名头上那个“代理”也许要摘掉了,毕竟沈凤书长期卧病,身体状况不宜再操劳。
把自己知道的部分告诉太太?明芝迅速否决,季太太不但不会感谢,恐怕还会把她当知情不报。父亲?她对父亲能抱多少希望。
明芝在热腾腾的日头下打了个寒颤,她和姐妹们不一样,她没有倚仗。
当晚明芝小小地发了场烧。她也没告诉别人,自己找了点药吃了。
过了两天,明芝随着沈凤书回了梅城。季家一直没找到友芝,季太太快急疯了。
第三十八章
日头西斜。
季家的老四、老五在花园里学骑车,老五在骑,老四站旁边等。看见明芝从外头回来,老四叫了一声,“二姐。”
明芝点点头,瞧见老五骑得歪歪扭扭的,连忙叫道,“小心,看着路。”可惜已经晚了,咣当一声老五连人带车摔了。幸好她穿着厚实的帆布衣裤,孩子家身手又灵活,摔了跤也没事。车是英国来的,骨架结实,只有车龙头歪了,明芝帮她俩扳正车龙头,又叮嘱两声,由得她俩继续练习。
按节气早已立秋,但白天仍然炎热,明芝的额头冒着层细汗。回到自己房里,她一口气喝了两杯凉水,但仍压不住心头的虚火。刚才她见了蒋七,他带来了坏消息:按原定计划,友芝本该在三天前抵达北平,但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她的音讯。
蒋七慌了,除了明芝他想不到可以和谁商量,“按说一路都是火车,没听说哪段出了事。”
一个小姑娘家,孤身去千里之外,就没想过路上的风险吗。明芝觉得有东西扼住她的喉头,让她说不出话。她也不想责备蒋七,即使有他的怂恿,拿主意的仍是友芝自己。
怎么办?她犹豫着,还是告诉父亲?由他派人去找,总好过在这里等。想到友芝可能已经遭遇到的祸事,明芝的心像被虫咬了一样,酸涩痛楚。假如她偷偷的羡慕与忿恨,会造成姐妹的不幸,她宁可那个人是任何一个姐妹,只是千万不能是友芝。
“二小姐,表少爷来了,请你去老爷那里。”小月在门外说。
明芝腾地站起来,带翻了杯子,残余的水淌出来。她手忙脚乱拿手帕去抹,听到外头小月在催,“二小姐你快点,太太这阵子火气大得很。”
季家出走了一个女儿,这件事万一漏出去,将对季祖萌做校董的中西女子学堂产生沉重的打击。本地原有一批乡绅反对西学,尤其反对女子读书,岂有不抓住此次机会攻击女子学堂的道理。为人父母者最怕儿女误入歧途,只要知道季祖萌连自己的女儿都约束不住,怎么还敢把孩子送到学堂。
所以尽管友芝出走已有数日,但除了季祖萌夫妇外,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而季太太憋着所有情绪,心力憔悴之余难以维持以往的宽和。
明芝胡乱收拾一番,连忙去父亲那。一路走,她一路猜测沈凤书的来意。到了唯愿楼外,恰好初芝往这边来,明芝站定,“大姐。”
初芝看也不看她,“进来。”
明芝低头跟着。
唯愿楼的厅里灯火通明,下人们避远了,只有季祖萌夫妇和沈凤书主客分坐。初芝进去,一一打过招呼,才沉着脸指向明芝,“把你知道的说给我们听。”
明芝心里一跳。
初芝仔细观察明芝的脸色,七分事实三分推测合在一起有了十分准,冷笑着开了口,“你不说也行,我都知道。三妹不愿意嫁给蒋七,蒋七也不愿意娶三妹,你怂恿三妹离家出走。现在你说,她到底跑哪去了?你不要想赖,没证据我也不会问你。”
明芝垂头看着地上。
“今天下午你见的谁!蒋七到松江跟你说了什么!你以为你不说他不说就没人知道!”初芝眼里迸出火,她最讨厌明芝的蔫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季家怎么她了,扮可怜求同情。不说别人,大表哥被她迷惑之后还有一个不懂事的蒋七。
明芝开了口,“友芝出走前写了一封信给我,托蒋七带给我。今天下午蒋七找过我,说没有友芝的消息,他很着急。”
“信呢?”
“烧了。”
“说什么了?”初芝问道,又冷笑道,“问你你也不会讲真话。你要是有一分心,就不会瞒着爹爹姆妈。要不是今天我拆穿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今天知道后我想告诉父亲,请他派人去找。”
“说得好听,你回来多久了?要想告诉爹爹,你回来就说了,哪会等到我们请你过来。”初芝已经从蒋家二小姐那知道不少,“你还要不要脸?别以为赶掉三妹你有机会跟蒋七走,我们季家容不得你败坏门风。”初芝冷然看向明芝,“爹爹,姆妈,可能你们不知道,上次我们去浙江,她叫蒋家的小七替她打抱不平。”
“我没有。”
“小七回家后,居然跟蒋家伯父伯母说要娶她,免得我们把她胡乱嫁人!”
“那是他的事。”
“蒋家伯母知道她哪里比得上三妹一个指头,所以替小七来求三妹。”
“跟我有什么关系。”
“蒋家伯母不好意思说小七昏了头,蒋家二姐都告诉我了。”
“我没有。”
“要不是三妹出走,我们还被她蒙在鼓里。爹爹姆妈,我们养了一条毒蛇在家里。”
“你胡说!”明芝向前踏出一步,“他找我说话,我已经躲着他还不够?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老老实实接受你们的安排,你们叫我识相我就识相,我什么也不跟你们争,我读书一般画画一般绣花一般,不懂音乐不会下棋,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已经样样听你们的,你们叫我嫁人我就……”
“狡辩。”季祖萌一记清脆的耳光让明芝的话声嘎然而止,“友芝去了哪里?”
“北平。”明芝听见自己若无其事的声音,好像刚才那一记不是打在她脸上,“其他我全不知道。”
季祖萌审视地看着她。事实上,明芝感觉到了来自季太太和沈凤书的同样性质的目光。
他不信她。明芝想。但也只是想,没有其他感触,如果连亲生父亲都怀疑她,为什么别人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