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徐三,去年他就种了整整一年的地,至于地是谁的,徐三现在都不清楚,反正长官吩咐的,他就必须要去做。
明军士卒们的铠甲武器也都是样子货,质量奇差,就比如徐三现在手里拿着的这把刀,刀片又薄又脆,还特别容易生锈,不要说砍人,徐三怀疑这把刀连老鼠都未必能砍死。
不过徐三已经很知足了,至少他手中的刀,还是能为他提供一些自保之力的,样子货也有样子货的用处嘛,至少,至少还可以吓唬一下敌人嘛。
但那些鸟铳手和炮手可就惨了,当初和徐三一起入伍的几个兄弟,都被分到了鸟铳队,起初徐三还十分羡慕他们,觉得他们不用亲自上阵和敌人厮杀,只需在远处放枪即可杀敌,不但立功方便,并且还非常安全。
后来徐三才知道自己错了,不但错了,还错得厉害。
相比步卒来说,鸟铳手确实很难受到敌军的伤害,但是,他们很容易受到自己人的伤害,准确地说,是受到自家工匠的伤害,更进一步地说,是容易受到鸟铳炸膛的伤害。
当初加入鸟铳队的四个兄弟,已经有两个人在训练的时候,被炸膛的鸟铳给炸成了瞎子,还未上阵,便瞎了眼睛,这下他二人也没法再继续当兵了,于是王总兵便冷酷无情地将他们从军伍中赶了出去。
流落街头沦为乞丐维生,只怕还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徐三暗中猜测,他们眼睛看不见,家中又没有积蓄,在这样的世道中,怕是很难活下去,现在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还有一个和徐三同时当兵的兄弟,直接被炸膛的火枪炸烂了脑袋,当场死亡,而剩下的那最后一个兄弟,看样子他实在是被吓坏了,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悄悄地离开了军队,从此以后,便永远地消失在了徐三的世界中。
嗯,这样的士卒,这样的兵械,以及这样的士气,徐三觉得换了是自己带兵,统率着这么一支兵马,碰上鞑子,肯定也会选择逃跑。
两军交战之时,让我们奋勇上前去杀鞑子?
哎呦喂大哥,你有没有搞错,看我们这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模样,以及我们手中拿着的这些破烂兵器,我们奋勇上前,冲上去后,只怕是排队被鞑子杀吧?
但是身为伍长的老高显然不这么想,老高是个三十多岁的健壮汉子,听说原来是袁承焕大人手下的兵,不知什么原因,他就流落到了山西这边来。
老高总爱说一些让徐三听不懂的话,比如什么‘舍生取义’,比如什么“保家卫国”,这些话,徐三听不懂,他也不想听懂。
身处乱世之中,他只想让自己活下去。
别的,他什么也不去想。
在这黑暗的夜晚,徐三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只是本能地跟在老高的后面跑,或远或近的地方,不时会传来鞑子兴奋的吼叫和得意的大笑。
而在这其中,也往往会伴随着明军士卒的惨叫声和求饶声,以及利器噗呲一下入体的声音,血液飞溅的声音,骨头被钝器击打的声音,让人听了感觉牙齿发酸,浑身汗毛直竖。
惊慌之中,所有的人都被吓得草木皆兵,只要看到远处有火光闪烁,他们便会立即便改道远远避开,谁也不会去想一想,或许那火光,就是友军的火把呢。
徐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腿越跑越是疼痛,两条腿像是被灌了铅似的,慢慢地变得沉重无比。
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快跑不动了。
他和他身边的这些明军,就像是被猎人驱赶的猎物一般,四处乱窜,希望能逃得性命,但他们又分辨不出来哪里是陷阱,哪里有危险,而那唯一可贵的生路,又是在何方。
跑在前面的老高突然停下了脚步,徐三一时没收住脚,一头便撞在了老高宽大结实的后背上,直撞得他眼冒金星。
周围的人流依旧在不停地向前逃窜,大批惊恐的士卒们,匆匆忙忙地从两人身边穿过,继续拼了命地往前跑。
“不对!”老高似是喃喃自语般说道,“肯定不对!”。
“哪里不对?”徐三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向不对!”老高斩的语气非常坚定,他伸出手,指着前方说道,“如今四面八方,都有清兵的喊杀声,只有通向海边的这条路,没有清兵的动静!”
“以皇太极的狡猾和残忍,又怎会轻易给我们留下一条活路?”
“清兵是想把我们赶到海水中活活淹死!”老高说道,月色下,徐三觉得他的脸色格外的狰狞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