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是否定的,但梁图真仍然选择沉默。
「我很欣赏四千年前的你,虽然那时候你想毁灭世界,而且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但是,里米特……」
黑猫缓缓转头,阴寒碧绿的眼眸看向梁图真,在此之前,他跟梁图真都是面向马路在交谈,彼此之间还没
有对看过一眼:「那时候的你俐落多了。」
「够了吧?」梁图真的脸庞与视线依然盯着马路,貂瞳看向他不代表他就要回看,也许他不想看,也
许他不屑看,但无论如何,已经不想再聆听往事的他,直接点破黑猫的来意:「你究竟想要我转告西恩什
么?」
「听不下去了是吗?」妖刃貂瞳从来就不识相,刚好相反的是,他酷爱跨越地雷线:「踩到痛脚很疼
是吗?」
说没有那是骗人的,不过,梁图真没兴趣跟西恩以外的生物斗嘴:「我只是不想让人家看到我跟一只
毛茸茸的小动物说话,那很变态。」
「有什么关系呢?你本来就不在常态之列,又是罕见的混种,称之为变态倒也名副其实。」貂瞳说的
理所当然。
「为什么我觉得你很想激怒我?」梁图真突然伸懒腰打哈欠:「呵啊……」
「有吗?是你自己恼羞成怒吧!」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两千年前我曾经斩断过你一次。」
「怎么可能忘记,那是椎心之痛啊,以你的能耐,要斩断我几次都不会是问题,但是……」黑猫扭动
脖子,双眼眯成一条线,冷森森的说:「那吓唬不了我的。」
「也许你不相信,但我很遗憾自己对你做过那么过份的事。」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少讲你几句吗?」
「不,我之所以提起,是希望你明白,从那一天开始,我对自己许下承诺,往后的日子里,无论你做
出任何事,伤害我或者我所重视的人,都不能迫使我再置你於死地。」梁图真与世无争的目光望着很远很
远的地方:「你要说这是伪善也好,矫情也罢,想自杀的话请另谋他途,我不可能再多杀你一次。」
「真是动听啊!如果我有九条命的话,一定都卖给你。」
「抱歉,我买不起。」
「哼,算你还有自知之……嗯?」黑猫突然停止说话,鼻头微微颤抖,这表示夜风中有些什么东西与
他有关:「啧!伊比雅在叫我了。」跳下候车椅,又跳到人行道边缘,黑猫的起落安静无声,优雅敏捷的
身段沿着水沟盖渐行渐远,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要离开。
难搞的家伙主动告退,梁图高兴到想买鲜花素果酬神,不过,在那之前,有些事情不能忽略:「喂!
你还没告诉我要转告什么?」
「还能是什么呢?叫那个懦夫别躲了!」貂瞳头也不回的答覆:「他躲不过我的,就像拖稿的作家永
远躲不过编辑一样。」
「那可真是金玉良言啊。」梁图真意有所指的自言自语:「某个以寒冷季节为名的愚昧老头想必也感
触良多吧…… 」
黑猫不急也不徐地远去,梁图真慵懒且缓慢地转头,双方的速度毫不同调,但彷佛事先说好的一样,
就在梁图真视线快要扫到黑猫的那一刻,后者的身影正好与夜色融为一体,安静的消失在空气中。
天地之间人车依旧,只是充斥着一股曾经黯淡的透明,连尾巴也没看到的梁图望着貂瞳离去的方向发
呆,今晚的他特爱发呆,虽然平时就很常发呆,但今晚的放空指数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当然,那一
点也不值得夸耀。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梁图真收回视线的时候,身旁已然多了一位教育工作者。
一位任职於寿仁高中的教育工作者。
「哈罗,深邃。」梁图真微笑打招呼。
这位化名「邱岁」的辅导老师正是月识姥姥也要忌惮三分的曼丘家族掌门人「曼丘深邃」,他穿着合
身衬衫,面戴银边细框眼镜,身高不矮,但骨架比一般男子窍细,肤色白皙,文质彬彬,凝眸稍郁却散发
着关怀与和煦,彷佛功课名列前茅的儒雅大哥,住在你家隔壁,永远耐心指导你任何习题。
曼丘深邃跟梁图真之间的密切关连要从冥界说起,身为八原执的自由导师虽然不必负担相对责任,却
必须履行天命义务,里米特的义务除了最基本的导引灵魂以外,还得协调冲突与争端不断的第四界和第五
界。
第四界以及第五界何以争端不断呢?
因为第四界「天界」住满了仙佛神圣,而第五界「魔界」住满了妖魔鬼怪。
源自於正负能量的两大集团,基础结构的差异决定了立场观念的对立,不过他们并没有想过要消灭对
方,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秩序与混乱,这些势不两立的事物相互定义着彼此,需要借由贬低对方的
价值才能够肯定自己的存在。
绝对的暗黑是虚无,绝对的洁白又何尝不是虚无?黑与白任何一方独大,都只会让世界归於虚无。天
、魔两界很清楚对方的重要性,所以他们不求统一,只求凌驾於对方之上。
完全的胜利将导致彻底的毁灭,神佛妖邪都尽可能避免直接攻打对方,自鸿蒙初开以来,真正爆发在
天、魔两界的本土战争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是境外开战。
是的,自私的他们在物质界打成一团,把别人的世界弄得焦土千里,自己的家园却风和日丽。
这种毫不公义的行为遭到冥界的制止,不过,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魂导师尽管站在所有智能灵魂
的顶点,却也解决不了神魔之间注定发生的斗争,最多只能把他们赶回故乡开战,但是魂导师也不希望看
到天界或者魔界毁灭,於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修正方案被提出,域外决战的概念被沿用,战场依旧设定在
物质界,不同之处在於诉诸武力的战斗形式被禁止,神魔两造必须透过非暴力的途径竞争谁高谁低。
透过非暴力的方式诱导人类走向善良或者邪恶。
极端正面的灵魂将有幸神格化,成为天界的一份子,极端负面的灵魂也有幸混沌化,加入魔界的大家
庭,冥界指定了一个数量,作为评断胜负的依据,神魔双方谁先集满那个数量,谁就能够证明光明凌驾黑
暗,又或者黑暗势压光明。
规则很简单,但有人就是听不懂,诱导人类的过程中天使与魔鬼争执不断,频频抆枪走火,小规模的
斗殴别太离谱,冥界可以放水当作没看到,大规模的战争冥界就别无选择,必须介入调停。
冥界并不能代表造物主,事实上魂导师对於真理的奥义或者宇宙的诞生一无所知,天、魔、冥三界之
间毫无主从关系,而神魔之所以买帐,只因为冥界比他们强很多,多到就算天魔两界加起来乘以二都还远
远不及。
基本上冥界也不想管这些鸟事,分内的工作他们已经忙不完,如果不是因为天、魔两界的存亡对於物
质界影响甚钜,魂导师还真想放手让善良与邪恶作个大结算,但可惜的是他们不能那么作,非但如此,他
们还得随时注意情势会否过度紧张。
一但情势亮起红灯,冥界就会被迫采取行动,至於那会是何等激烈的手段,尚不得而知,因为自从天
魔两界认同灵魂条款以来,对立的态势就没有热到真正敲响战鼓的阶段,当然,这不会是因为造物主保佑
,而是完全要归功於长期以来受命监控两界的自由导师。
自由导师「里米特」,以柔软豁达的身段奔走於两个世界,适时解开僵滞的死结,将大事化小,小事
化无。他并不勤快,所以每发必中,举手投足皆有深意,他懒得罗嗦,所以每一句话切中要旨,不留给人
家辩驳的余地,他讨厌事情复杂化,所以平淡的目光穿透虚假与谎言,悠哉的指出事实真相。他是冥界布
署在神魔面前的最后防线,只有当他判定局势无可挽回,魂导师才会踏出更进一步。
一个人管制两个世界,里米特并不讳言这份差使根本就是屎缺,但他也没有理由推给别人,就像西恩
所说的,里米特专接屎缺,那种概念并非舍我其谁,而是勿施於人,正因为他了解这份工作的困难重重,
所以更不能想像别人接了会多辛苦?
无数个世代以来,里米特摆平了神只与妖邪之间无数次的纷纷扰扰,虽然如履薄冰的感觉总是挥之不
去,但终究都可以力挽狂澜,正常操作下,他完全可以罩得住,但问题是,每隔两千年他就得转生於物质
界。
转生期间里米特管不了那么多事,而冥界也没有强大到随便派出一个魂导师便足以镇慑神魔,除了二
宗、三际、八原执这些究竟端倪的绝对者以外,其他魂导师力量未够班不说,智慧也差强人意,不管文攻
武吓,都顶不住那份衰鬼屎缺。
绝对者们各自肩负艰难重任,不管有心或者无意都腾不出手,里米特的问题终究还是得要自己想办法
解决。可笑又可叹的是,里米特早已习惯这一点──从来大家都帮不上忙,而那并不是大家的错。
没办法那就想办法,里米特使用一种连权柄最盛的魂导师也没能明白的秘法切割了自己的灵魂,切割
的比例极端不平均,几乎可以说只分割出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他把这一小部分化为「烙印」,标注在一
个与他「有缘」的魂体表面,当这个魂体投胎到物质界转世为人,就能够透过灵魂的标记任意提取里米特
封印在冥界有关自由导师的技能、知识、与历练。
是的,这个被标记的魂体就是曼丘深邃──神魔仲裁者的代理人。
里米特与深邃在白云山事件发生的隔周才取得连系,基本上那是个很冲的时间点,如果能够提早一些
的话,曼丘浩瀚也不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与里米特动手,但很不巧的是,那段时间天界与魔界正掀起一场
惊世风暴,曼丘深邃稍有分心物质界就大难临头,虽然感应到胞兄与里米特之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冲突,
却也分身乏术。事后得知详情的曼邱浩瀚赔尽了不是,只差没下跪而已。
◎◎◎
「没吓到你吧?」深邃有些失礼的问道,他已经坐在梁图真身边看梁图真发呆许久。
「没有,但如果你故意的话,一定可以。」
「那下次我应该试试。」
「最好不要,我胆子很小。」里米特揉揉眼睛,发呆太久总会感觉疲倦:「魔界那边安抚好了吗?」
「只要麦可在中立地带敬酒认错,墨菲斯特可以息事宁人。」
梁图真对於冥界的记忆并不完整,只能用逻辑去判断:「听起来很简单。」
「作起来却很困难。」深邃淡淡的说:「大天使麦可是个混帐加三极的败类,他宁愿表演吞剑给你看
也不会放弃手中那把剑。他的字典里除了搏斗还是搏斗,作为天界主战派的精神领袖,他不可能向任何恶
魔道歉,因为他本来就是故意找碴。墨菲斯特太出风头了,这五百年来受他诱惑的灵魂多不胜数,那数量
足以让任何努力开导人类的天使沮丧羞愧,所以麦可才会找他开刀。」
「麦可到底做了什么?」
「他在中立地带假装不小心把圣水倒在墨菲斯特头上,趁着墨菲斯特去厕所清理的时候,当着神佛妖
邪面前公然跟墨菲斯特的小老婆调情,还在她的臀部留下刺青,气得墨菲斯特把小老婆吊起来鞭打,直到
现在都还没有放下来。」
「男人之间的战争如果牵涉到女人,的确会变得比较复杂。」
「那是我的问题,你不需要伤脑筋,现在该谈的,是你的问题。」
「有那两个小子的消息了吗?」
「对方十分谨慎,出了你家之后就躲进下水道,就算我用私人卫星也查不到踪迹,还好科技不是我们
唯一的仰赖,我派出五组侦查员透过「扶乩」筛选方位,果然在城南郊外有所斩获,虽然对方回到地表随
即被直升机接走,我的人难以继续跟监,但不管飞到哪里,都脱离不了卫星的锁定范围。」
「直升机?」梁图真马上联想到:「被带出海了吗?不是吧!我的护照过期很久,要出国会很麻烦。
」
「不,不用跑那么远,直升机飞到北部横贯公路就降落了。」
「真是谢天谢地啊,他们被关在哪里?北横之星?」
「是那里没错,你怎么知道?」
「随便猜的,北横我很熟,摩托车旅行的好路线,而北横之星是整条公路上最豪华的旅馆,这件事情
既然有拓旡族的人参与,就不可能亏待他们的少主,大军还真是赚到了,托克巳的福,不用被关到喂蚊子
的地方。」
「那还有待确认,对方不见得把他们两人关在一起。而且……」邱老师伸手推了一下脸上的细框银边
眼镜,眼镜的位置并没有不正,这只是习惯性动作:「托福还是托祸很难讲,我觉得这件事情针对的是克
巳,大军只是遭受池鱼之殃。」
「你已经把来龙去脉调查清楚了吗?」
「当然没有,事情发生到现在不足二十四小时,我虽然会通灵,却也只能作到还原现场的地步,解读
范围与你相差无几,看不透促使这件事情发生的主要原因。」
梁图真大皱眉头:「丛游族犯不着招惹拓旡族,荒唐的是拓旡族还反过来帮外人,目前已知的部分没
有一段合理。」
「丛游族的动向跟桑铎应该很有关系,他快死了,少了这么一位顶级强者独撑大局,丛游族前途堪虑
。」
「你怎么知道他快死了?特地向冥界查询吗?」
「不,这项消息近期在天界广为流传,桑铎的佛理造诣已经足以证道,是晋入天界的热门人选,十八
罗汉都帮他留好了莲花座,佛祖如来也将亲自接引。」
「怎么会那么受欢迎?」梁图真讲出很亵渎的推论:「桑铎是烧了几打元宝蜡烛当供养?」
「跟那个无关,世衰道微,修行不易,利慾薰心者众,明心见性者寡。」曼丘深邃叹道:「佛法被误
解,禅理被扭曲,已经一百多年无人成佛,在这样沉沦的环境底下,桑铎的成就更显可贵,当然要加倍表
扬。」
「快死那就更不对了,克巳又不是灵芝草人,吃了他也不能延年益寿啊。」
「别想到那么恶心的情节去,这既然是一场绑架,那就一定会有要求。」
「我真难以想像有人敢对岛田甚八提出要求。」想起那个矮黑老头精若寒芒的双眼,梁图真大感吃不
消:「希望他别来找我要人才好。」
「一切都会明朗化的。」曼丘深邃又推动一次脸上的银框镜架:「先沉住气吧,那两个孩子必须完纳
他们的劫数。」
「我讨厌宿命论的说法。」
「但是宿命从来不曾放过你。」
「就是这样才讨厌,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