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沈默只当她说自己的字写得不好是谦虚之言, 可是等下面的人把桐城派的诗文和《金刚经》买来,林溪让人在临床的位置放了张书桌, 先试着写几张字时,他才发现林溪的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林溪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刚写的那几个字上, 就不由讪讪道:“我小时候不喜欢练字, 先生又因我是个女子, 就只让我每天临一张大字。所以我的字有点不能见人。”
林溪原本以为会从他的脸上发现惊诧和意外的表情,因为这个时代崇尚字如其人, 像他们这些书香世家, 不管男女老少, 人人都以能练得一手好字为荣。
可是沈默虽然看了好一会儿她写的那几个字,脸上却并未流露出诧异的表情, 也没有什么轻视之意,只是指出了她的不足, “字不是这么写的,不光要注意字形, 下笔也要用些力道。”
他说着话, 就放下手里的书,侧坐过来亲自给林溪写了一个“如”字。
林溪注意到他运笔的时候格外用力, 眉眼也特别专注,仿佛眼里只有字一样。
沈默写完那个“如”字便道:“以你现在的笔力, 这些纸太平滑了些, 练不出力道。过两天你跟我到书房, 我那里有专门练字的麻纸和字帖。”
“我到书房练字不会打扰你读书吗?”林溪以为沈默要她到书房练字, 就开口问道。
沈默原本还未存着这个心思,只是想拿给林溪麻纸和字帖,等林溪这么一问,他觉得林溪去书房练字倒是个好主意,便道:“你要是怕打扰我,可以去画室练字。我读书累了,还能指导你一下。”
林溪一想也是,练字不比其他,需要安静的环境,远香堂这边到底不及书房安静,再说她练字遇到问题还可以请教沈默。
虽然沈默说那些纸太过平滑,可是既然都拿来了,林溪还是写完了那几张纸。
当然,《金刚经》的前两章,她也已经一字不下的记下了。
沈默发现她只在写第一遍的时候,翻了下书,写第二遍的时候就合上了书,倒没有想到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以为她从前背诵过《金刚经》,等她写完最后一张纸便问道:“我记得林老太太并不喜欢念经诵佛,怎么你对经书这么熟悉?”
林溪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沈默便提起了她说梦话的事,“我看你在睡梦中不只一次默诵过《心经》上的那两句话。如今对《金刚经》又这么熟悉。”
林溪越发疑惑,“什么《心经》?”她一向不看佛经,《金刚经》应该是她看过的第一本佛经。
沈默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四句话难道不是出自《心经》上吗?”
林溪不料沈默会说出这几句话来,突然一下子被人揭穿内心深藏的秘密,她的脸当即涨的通红,支支吾吾道:“我并不知道这两句话是出自《心经》,我随口胡念罢了。”
沈默看到她脸上升起来的红晕,想到那次醉酒她说过的话,忽然就明白了过来,只怕这几句话真的跟自己有关。
这几句经文无非是说世间万物众多,不要贪恋,只要心中有佛,其他都是过眼烟云。
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林溪哪里知道,后世对这几句经文的理解出现了偏差,而沈默作为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不会知道这几句经文的意有所指。
她满心里以为沈默已经知道了这几句话的含义,一想到这几句话被他听到过,一想到他会猜到自己默念这几句话的用意,她就羞窘的无地自容,匆匆将几张纸收起就站了起来,“我去看小厨房的汤好了没有?”
不等沈默说话,林溪就快步走了出去。
正好珊瑚奉沈老太太的吩咐来看沈默,“老太太听说昨天唐大夫来过,特地叫我来问问,是不是二少爷有些不舒服。”
珊瑚话刚说完,就发现林溪脸色通红,便道:“二奶奶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
林溪摸了摸脸,轻轻咳了声,“没什么,大概是天太热了。”
珊瑚纳闷的看了眼林溪,昨天刚下过雨,外面凉快得很,就是屋子里也阴凉的很,怎么二奶奶会嚷热。
林溪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忙转移话题道:“唐大夫是我叫来的,夫君昨天淋了雨,有些不舒服。不过今天已经好多了。”
珊瑚看到她赶紧遮掩的样子,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便笑道:“二少爷呢,没有睡下吧?”
林溪知道她既是沈老太太派来打听情况的,怎么也要见见沈默,只得硬着头皮带着她又回了东次间。
沈默正在看桐城派的一本诗集,珊瑚向他问了安,又仔细看了眼他的气色,便提出了告辞,“老太太那里还等着我回话呢,既然二少爷没事,我就先走了。”
林溪看在她是沈老太太心腹大丫鬟的份上,本想留她多坐一会儿的。可是珊瑚生怕打扰了他们小两口,不等林溪挽留就走了。
珊瑚回到福景苑的时候,沈老太太正在听底下的人回事。
自沈大太太昏迷以后,沈老太太便重新接管了沈府的中馈。
不过沈老太太终究上了年纪,因此她吩咐管事媳妇们,小事一律都按原来的规矩办,只有那些拿不准的事再来问她。
好容易等回事的人都去后,珊瑚便上来回话:“二奶奶说二少爷昨日只是有些淋了雨,如今已经好多了。”
沈老太太揉了揉眉心,“你见到人了吗?”
“见到了,二少爷气色如常,应该没有大碍。”珊瑚知道老太太刚才费了心神,多半头痛的毛病又犯了,便上前轻轻替沈老太太按摩头部,边按边道,“老太太您既然这么辛苦,何不把管家的事交给两个少奶奶打理?”
沈老太太闭着眼道:“我倒想把这事交出去,可是大郎媳妇是个寡妇,二郎媳妇又刚嫁进来,何况老大家的又爱多想。我要这时把管家的事交给二郎媳妇,只怕她多半会觉得我将来会把家业交到二房手上。与其如此,还不如我多劳累些。”
珊瑚默然,老太太一直偏心大房,所以即使大少爷走后,也从未没有想过把家业交到二房的心思。
可是大房终究没有子嗣,沈大太太和大奶奶又一直不立嗣子,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珊瑚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底下的小丫鬟来报,唐妈妈来了。
唐妈妈是沈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了大管家的儿子韩忠。如今韩忠接替他爹做了府里的大管家,唐妈妈也熬成了府里最有体面的老人。
不过唐妈妈自去年荣养后,每个月只有初九那天才来给沈老太太请安。如今又不是初九的日子,珊瑚就猜唐妈妈多半是有什么要事来禀告。
果然,唐妈妈给沈老太太请过安后便道:“赵家这个月月底要嫁女儿,我家那口子就让我来请老太太的示下。”
“我记得他家好像和刘守备家在议亲对不对?”
唐妈妈笑道:“是,刘守备最近升了千总,听说被调到了南方平叛什么乱事,不日就要启程。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他家的老太太就想让刘守备喝了孩子的喜酒再走,所以两家便把婚期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