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1 / 2)

男儿行 酒徒 5118 字 1个月前

“唉——!”众人闻听,再度齐声叹气。‘蒙’元官兵是什么德行,大伙心里都清清楚楚。每次他们从运河上通过,两岸就像过了蝗虫一般干净。而过后地方官府也好,大都城里的皇上也罢,谁也不会出头替苦主把损失讨回来。这次淮安军北犯,官兵少不得又要沿着运河往上顶。那运粮食的船队遇到了官兵,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

第五十一章 先锋 下

指望大元官兵不抢粮食,那无异于指望狼不吃羊。指望地方官府敢替治下百姓主持公道,那也无异于指望地狱里的恶鬼都变成佛陀罗汉。

在大元朝生活的久了,小老百姓早就知道对朝廷和地方官府不该报任何希望。所以愤懑归愤懑,叹过之后,又把口袋里最后几个通宝翻出来,变成了糙米谷物和高粱。

别的钱都可以省省,唯独饭不能不吃。能趁着粮价还没完全飞起来之前多买一些,将来全家老小就多了一份熬过这场战‘乱’的希望。

不一会儿功夫,粮铺前台的七八个柜子,就空下去了一大半儿。孙掌柜一看,赶紧打发伙计到后院的仓房里抬新货,同时开始用眼角的余光朝排队的百姓身上瞄。只待这‘波’买粮的客人‘走’光了,就立刻去更换‘门’前水牌,将五谷杂粮的价格继续推高。这个节骨眼儿上,可是手软不得。如果自家的粮食卖得比城里其他同行低了,得罪了人不说,还会将全城的穷汉们都给吸引过来。待到库存的粮食被抢购一空,而城中的粮价又翻了数倍。东家算一算可能发生的损失,他这个掌柜也就该卷铺盖走人了。

正急得火烧火燎间,耳畔突然又传来先前那个大胆客人的声音,“掌柜的,麻烦您按这个价格,给我装五十石上等白米,五十石‘精’面,还有五十石小米。等会儿我让伙计套了马车来拉。这是淮扬的银元,算是订金。您数数够不够,不够我等会让伙计取粮的时候一块儿给您补上!”

说着话,“当啷!”一声,将一个装满了华夏银元的丝绸袋子,丢在了柜台上。

“轰隆!”孙掌柜只觉得脑袋里边一阵霹雳滚过,震得他两脚发软,两眼金星‘乱’冒。真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他怕自己店里的粮价卖低了,被别人抢购走了囤积。偏偏就来了个同行冤家。

一百五十石粮食,算一算小两万斤。就是五十条打铁的壮汉敞开了肚皮吃,也足够吃上大半年的。对方上来就要买两万斤粮食,还丢下市面上最受追捧的淮扬银元为订,不明摆着要将他朝死里头‘逼’,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么?

好在这世界上向来不缺“明白”人,没等孙掌柜决定是咬着牙死撑到底,还是立刻向对方服软讨饶,付出一笔赔偿,请求被放过一马。hua柜台前,已经有人扯开嗓子抗议了起来。“唉,我说常掌柜,你这就过了吧!虽然说你们瀚源商行不缺钱,可也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米面全给买走,让我们大伙喝西北风去?”

“可不是吗,常老哥。您这是干什么啊?您一下子把存粮全买走了,不是诚心想让我们大伙饿肚子么”

“常掌柜,您财大气粗,去别处吧!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真的跟您招架不起!”

……

其他排在后面还没买到粮食的街坊邻居,也纷纷开口。指责姓常的趁火打劫,存心让大家活活饿死。

孙掌柜闻听,原本慌‘乱’心神好歹安定了几分。抬起头,开始仔细观看是谁存心跟自己过不去。落入他眼帘的,是一名白净面孔,肩宽阔背的南方汉子。眉‘毛’很粗,嘴角始终带着笑,仿佛压根儿没意识到他已经犯了众怒一般。

“我当谁这么大胆子呢?原来是个外乡来的愣头青!”孙掌柜见状,心神愈发安定。作为商场上的老江湖,对方的身份,他先前就多少有些了解。是一家南方商号在陵州城内分号的掌柜,主要做的是皮货和腌‘肉’生意,出手很是豪气,跟官府和地方几个望族走动也算勤快。但绝不是做粮食生意的同行,所以这次买米买得多一些,也应该不是故意前来找麻烦。

想到这儿,他笑呵呵地冲对方拱手,“哎呀!恕老朽眼拙,先前居然没把常掌柜给认出来!要早知道是常掌柜您,老朽肯定让伙计把您带进西厢奉茶了,哪敢让您在这里排队啊!失敬,失敬,小老儿这厢先赔礼了!”

既不说买,也不立刻拒绝。先拿话将对方圈住,提醒他不要跟普通老百姓一起排队抢购。然后再想办法到厢房‘私’下沟通,看看对方来意到底是什么,再决定如何应付。

他是头成了‘精’的老狐狸,瀚源分号的常富贵,显然也不是个生瓜。将身体轻轻侧开半尺,就让孙掌柜的长揖行在了空处。然后又以同样的长揖及地而还,同时高声说道:“折杀了,折杀了,您老这么大的岁数,这么大的威望。晚辈怎么敢受您的礼?!刚才实在是看着您老太忙,不想给您老添麻烦,所以就跟着大伙一起排了队。反正贵号生意做得这么大,即便晚辈排在最后,贵号也不至于坐地起价。您老说是不是?”

这话,可是绵里藏着针。令孙掌柜刚刚放松一点儿的心神,立刻就又如弓弦半绷得紧紧。就在两分钟之前,他的确打的是等这‘波’人流一断,就立刻涂改水牌,坐地起价的主意。而两万斤的订单摆在了柜台上,他即便现在就改,又能挽回多少损失?!零散客人再来上几‘波’,难道还能买走比两万更多了去?

“各位乡亲,刚才常某着急了些,没考虑到各位还在等米下锅,常某这厢赔礼了!”一针戳破了孙掌柜的歪心思,常富贵继续冲着周围的客人拱手,“这样,常某排在大伙最后,等大伙都买完了,常某再买。反正孙掌柜这里囤货充足,不至于因为卖给了诸位,就短了常某的!”

话音落下,先前还怒气冲冲的街坊邻居们,立刻都涨红了脸。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人家常掌柜有钱,孙掌柜手里有货,本来就不关大伙的事情。大伙先前是担心铺子里的米粮被买空了,短缺了自家那份,所以才口不择言。而常掌柜非但不跟大伙争竞,还主动把前排位置让出来,大伙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纠缠不清?

当即,便有人带头说道:“没事,没事儿。我们也是见识短,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的手笔,所以才被吓了一跳。您先,还是您先,我们几个等等就是!”

“是啊,常掌柜,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您买吧,我们继续等等。真的让您把这里包了圆,我们就去下一家。反正也就是两条街的路程!!”

“不客气,不客气。常掌柜,您先请!”

“……”

众人在这里你谦我让,可把孙掌柜心里给急开了锅。立刻关‘门’停业,肯定就砸了自家招牌。而按照现在水牌上的价格出货两万余斤,则跟自己头上的东家没法‘交’代。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半晌,咬了咬牙,笑着说道:“有货,有货,开粮店的不怕大肚子汉,各位乡邻只要不是买了去转手,我今天就敞开了卖!但是……”

猛地把笑容一收,他迅速把目光转向常富贵,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小老儿就是有点儿不明白?常掌柜你不是从南边来的么?怎么还会担心没粮食吃。按理儿,打起仗来,您带着伙计拔‘腿’就走便是,何必非要蹲在这里跟大伙一道等死呢?”

“唉,您老有所不知!”明明听出对方话里藏着一把刀,常富贵却非常坦诚地叹气,“我和伙计们是奉东家之命前来开分号的,个个身不由己啊!甭说打仗,即便天上下了刀子,我们也必须钉在这里。否则,白拿了东家的工钱跑路,即便过后东家不让我们退赔,至少常某这辈子,也没人敢再用了!”

“唉!”有人低低的以叹息声回应。

这年头,生意场上,特别讲究一个“信”字。掌柜跟了一个东家,往往就是一辈子。哪怕中途分道扬镳,通常也是好聚好散,彼此不能毁了对方的声誉。而一旦掌柜的辜负了东家的信任,则损失的不止是金钱。传扬出去,任何行业都轻易不敢再雇佣此人,下半辈子彻底与生意场无缘!

“而还有一点,我们这些外乡人还不如大伙!”先用三言两语让孙掌柜的挑拨离间落了空,常富贵拱了拱手,继续补充,“真的到了打起来的那一天,大伙还能带着老婆孩子到乡下投奔亲戚。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地里头能挖到野菜,山上能打到兔子,就不至于把人活活饿死。我我们这些外乡人呢,能往哪里躲。到乡下?乡下的父老们自己还吃不饱饭呢,凭啥收留我们外来户?所以啊,听到要打仗,我比你们都着急。十几个从南边带来的伙计,还有二十好几个刚刚招来的当地人,哪个不是正能吃的时候。我这个当掌柜的,能自己吃干饭,给他们喝稀粥么?”

“这倒也是!”众人闻听,继续频频点头。心中却暗中决定,一旦到了城里米价无法忍受的那一天,就赶紧带着老婆孩子去乡下投靠亲友。虽然亲友的脸‘色’肯定不会好看,但念在血浓于水的份上,一起吃野草,抓田‘鸡’,也不至于让全家老少活活饿死。

“还有!”常富贵迅速向四下看了看,满脸神秘的补充,“我们不能跑,是因为不能辜负东家。可你们大伙却没这问题。我们东家远在扬州,我这边挨不挨饿,他根本感觉不到。而你们大伙的东家,可都在城里。真的到了缺粮那一天,他肯定也早就把铺子关了跑反去了。而你们大伙,届时只要带上十来天的干粮,一直往南……”

又朝外边看了看,他将声音压得更低:“朱屠户就这点儿好,自己有口饭吃,就不会看着百姓挨饿。张明鉴火烧扬州时,他把军粮拿出来接济百姓。脱脱水淹睢徐时,他又一次拿出了军粮。所以,大伙只要跑到淮安军的地盘上,无论是哪,我保证,淮安军上下,没人敢眼睁睁地看着大伙饿死!”

。。。

第五十二章 春归 上

“粮价高起來不用慌,先把老婆孩子送乡下去,一则能躲躲兵灾,二來乡下吃食多,随便捋把榆树钱也能对付饱肚子。”

“实在沒办法了,就赶紧往南跑,朱佛子是菩萨心肠,当年救过扬州百姓,后來又救了睢阳和徐州的灾民,只要大伙到了淮安军的地头上,他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大伙饿死。”

立春后,有两条流言在运河两岸不胫而走。

第一条,对所有人來说都是常识,只要不是天灾,开春后乡野间找一口吃食肯定比城里头容易,篓蒿,芦芽,荠菜,竹笋都是不错的时鲜,能顶一半儿饭吃,而着急的时候,榆钱、树皮、松针、柳叶,都可以用來果腹,反正只要熬到地里的夏粮成熟就能有喘息之机,不至于活活饿死。

第二条,则有以往的事实为证,朱屠户的口碑虽然在读书人和士大夫嘴里不怎么样,可他当年义救扬州百万黎庶,又收留了睢徐近两百万灾民的壮举,天底下却有目共睹,蒙元官府和忠于大元的读书人们即便换着法子想掩盖,也掩盖不了。

于是乎,黄河以北,临近运河的一些城市,开春后就出现了一股极其怪异的景象,大批大批的市井小民,带着老婆孩子,偷偷地沿着尚未解冻的河道向南移动,开始还是零星几波,手里好歹还拿着官方开具,或者自己伪造的路引,以应付沿途哨卡的检查,转眼间就彻底失了控,很多胆大包天的家伙,非但不肯拿出路引或者铜钱打点官差,稍有不如意,就暴起冲关,将试图在鹭鸶腿上劈精肉的差役和帮闲们打得头破血流。

“这,这粮价不才涨了,涨了两倍多一点儿么。”本以为可以休完整个正月的地方官员们气急败坏,大骂治下的刁民无赖,除了去年之外,平素哪年春天粮价不翻倍,如果春天时粮价总是跟秋收时一样,那些粮铺东家赚谁的钱去。

然而常识是这个常识,当官的却沒法解释给治下百姓听,在那些“刁顽之徒”眼睛里头,大元朝的官府信誉是反的,官府不解释,他们乱上一阵子也许还会自己恢复安定,官府一出面解释,往往就是越描越黑,原本沒有打算逃难的百姓,都会立刻卷铺盖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