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背叛其实没我什么事。我只是参与其中、距离最近的旁观者,不可逃脱、身不由己。
一千六百年前我被迫跪在某个人的面前,听他的教诲和斥责,我气得半死,不承认他是我的师父;一千六百年后我被某个人追杀,那人招招杀机,步步欲置我于必死之地,看也不愿看我一眼。
但你终究还没有修成正果,师父,你不该回答从泠。像当年一样,我拒绝你给我的东西,你说“可笑,外界能人辈出,你算什么”。我最终带走了乾坤袋,其中丹药、武器、防身用品玲琅满目。
从泠是什么?我曾经从正德派前来斩妖除魔的“相识之人”那里听过。她是你最宠爱的关门小弟子,她因你一时失误亲眷皆亡,你就接两岁不到的她入门,为她做过饭,哄过她不哭,还为她讲过故事,甚至给她把过尿。
我时常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从泠师父的消息,有意或是无意。我从旁人的口中了解这个从泠最亲密的人,又在旁人的印象里丰富对他的印象,仿佛隔着时光、隔着记忆、隔着千千万万人触摸一个陌生的倒影。
一千六百年了。这一千六百年我磕磕绊绊竭尽全力活过来,有时候痛不欲生,有时候因为痛不欲生而快乐。生命是一件宝贵的东西,世界也一直很美好,它只是并不对我温柔以待。我想这不是我的错,但我难道能说是世界的错吗?又或许真的是世界的错,可世界仅仅于我犯错。
我心存死志。我早就如此。
不如死在你手上吧。师父斩杀孽徒,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而土生土长接受修士应有的教育的从泠,就算是和我一般陷入同种窘境,可能也真的能做得更好。
放弃抵抗的一刹那他的长剑刺穿我的元婴。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睛。
疼。太疼了。那感觉就像是一把钝刀插.入小腹后进进出出、旋转搅动,疼痛的来源遍布全身各地,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肌肉,从骨髓到皮肤,从头皮到脚底,像是刀片刮剜像是硫酸侵蚀像是烈火灼烧像是寒冰冷冻……好在头发不会感到疼痛,然而我还是觉得疼都要疼死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部表情全都扭曲变形,心下佩服我的前主人被我斩了金丹还能那么镇定自若微笑以对,也没有一把把我推出去反而抱得更紧。我还有些佩服我见过的那些遭受酷刑的可怜人们,身为旁观者我在一边看着都觉得疼并且吓得哭昏过去,他们竟然都能咬着牙一声不哼。我还在想说起来虽然这个世界很折磨我让我伤心,但我还真没受到过多少来自躯体的痛苦,也不知道这是太高明还是太仁慈。我想了又想,觉得没什么可想的了,但我还没死。
他和我对视。
我和他对视。
这场恰逢其会的追杀里,他只真正看我了这一次。如果他再补上一招我必死无疑,就好比杀人的话捅心最好捅两刀,一刀就马上立刻死的非常少,而只这一招虽然希望渺茫但毕竟还未亲眼见我断气。
他应该看着我断气,但他没有。
他又猛地抽出长.剑,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了。
我躺在地上实话是是一脸懵逼的。这转折有点大,我太疼了,短时间内居然没有看懂。以及我都伤得这么重了,还是没有和我想的一样死掉,反而慢慢康复——我在原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已过去二十年,而我被埋在土地里,元婴恢复如初。
这天地不要我死。
追杀我的人却陨落在天劫中,再不复醒。
我终于看懂了转折,但他已经死了。
修真界使我感到困惑,修真界的人和感情也使我感到困惑。这种师徒之情太难以理解,我看懂了,却想不通。
我懒得再继续去想。就这么着吧,稀里糊涂地过去何尝不是一种答案。我继续行走在这片土地上,又过了很多年,那片差点成为我的埋骨之地的国家更换了七位君主,却依然是那个王朝,连原地杂草乱生的草地也没有半点变化。我停在这个国家休憩,然后我离开,和往常任何一次一样。
不过这一次有一点细微的差别,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我习惯了这个,总有人试图杀我,只是在这个国家还没有遇到过。这一次的几位道修带着一个小徒弟,年纪不大,却已经在炼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