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夜里寒露深重,风忽起忽停,女孩脸颊冻得微微泛白,肤质又薄,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呼吸化在空气里,一团团蓬松的白雾。
明晞在出神,语气轻飘飘的,“林氏建材你听过么?涵盖产业,科技,物流贸易,建材供应……几乎垄断了国内市场,这些都是长明缺少的。”
“我未婚夫就是那林氏小开,将来他爸妈退下来了,林氏就归他管。他叫……林……林……林什么鬼的。”她皱起眉,怎么也想不起对方名字。
顾霭沉没去管林氏集团那一长串听起来牛逼哄哄的业务头衔,也没去理会那个她耗尽吃奶精神也依然想不起来的未婚夫名字,只问:
“你喜欢他么?”
女孩垂下眼睫,看不清是什么情绪,“我外婆说林氏是唯一有资格和长明平起平坐的企业,长明需要林氏的合作案来巩固企业地位,解决一直以来资金和供应链上的问题,我嫁进林家是彼此双赢的局面……”
“你喜欢他么?”顾霭沉看着她,又问了一次。夜风拂过,他声音很静。
明晞摇了摇头,“我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怎么谈得上喜不喜欢?但外婆说喜不喜欢不重要,喜欢一个人又不一定要和对方在一起,最终是为了家族和企业。”
顾霭沉回想起轿车里的老人,那晚在肯德基意外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在公交站避雨时她与现在如出一辙的神情。
空荡荡的,不喜不悲,像是麻木了,一具没有灵魂任人牵摆的布偶。
顾霭沉说:“上次骂你的,也是你外婆。”
她心情不好时人反而会变得很乖巧,他问什么,她便乖乖应答什么。
明晞低低唔哝了一声,慢吞吞地点了点头。长睫垂下,嘴唇也不自觉地瘪起。
女孩脸上的五指印还未完全消散。那印子很深,下手的人毫不疼惜。
顾霭沉觉得心脏有个地方不太舒服,视线却没办法从她脸上挪开。指尖动了动,去摸自己裤袋里的烟盒。他不是烟瘾很重之人,今夜却想再抽一根。
夹了一支咬在唇间,推开打火机翻盖,擦动火石,一手护火。
火焰在风里摇曳,照亮少年清冷的面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薄唇一汲,白雾从他唇间缓缓滚出,尼古丁的味道蔓延在空气里。
烟雾吞吐之间,顾霭沉说:“你外婆的理念太超前,我智商不够,理解不了。”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嫁给他,你只是你自己,不是别人用来讨好或者交易的工具,你应该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为了自己而活。”
少年站在不甚光亮的地方,身姿挺拔,黑暗中剪成一轮修长的影。他情绪淡淡的,嗓音也淡淡的,围墙外车灯掠过的一瞬间,将周围照得犹如白昼明亮。
他正望着她,彼此目光交视,明晞忽地一怔,心绪像是掉进了他深邃的眼中,久久未能回神。
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从小到大,她活在顺从里,活在各方各面的压力之下,总有人要求她这样做,那样做,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所有的路早已被定好。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其实是可以选择的,她无须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不是非得要背负家族和企业的命运,她在这个世界上,人生还有无限种可能,并不是单纯作为集团之间利益交换的工具。
她只是她自己。
她可以为了自己而活。
明晞心绪动荡,是从未有过的波澜。心底有那么一丝被唤醒的挣扎,男生的话和她从小接受的教育站在对立,她内心渴望有人伸手拉她一把,可当这个人真正出现时,她却变得胆怯,犹豫不定。
明晞轻声说:“我外婆很凶的,当初我妈妈想跑也没能跑成,还差点打断我爸爸的腿。将来要是哪个男孩子和我在一起,我外婆肯定雇人把他腿打断。”
顾霭沉目光没动,落在她的身上,“那你爸爸后悔了么?”
明晞摇头,“没有。”
顾霭沉掸落指间烟灰,声音放轻下来,“喜欢一个人,因为她,所有的原则底线都可以改写;在遇见她之前,从没想过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想要草草地了结生命;因为她,开始有了想要活下去念头,开始学会了贪心,想要活下去,再多活一天,想要看见她……因为那是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彼此投在地上的影交叠在一起,明晞抬眸望向身前的人,月光染上她漆黑的长睫,细细一颤。
他身侧的手抬起,衬衫袖口之下,右手腕上的伤疤刻骨明晰。
“所以,只是一条腿而已。”顾霭沉食指勾上她脸侧一缕碎发,为她别至耳后,“要命也拿去。”
他指尖微凉,若有似无地滑过她的脸颊耳廓,一触即离。
少年眼眸漆黑而深,光亮也打不入半丝波痕,死寂,唯独只为某个人而唤醒的动荡。
那么深的眸光里,明晞看见自己的模样映在对方眼中。
她有一瞬竟分不清他刚才那段话是在指代着谁。
是他自己,还是……
晚修前最后一道铃声打响,明晞记起开学典礼的事,猛地反应过来,“糟了,我还得上台致辞!”
她背起书包急冲冲往礼堂方向跑,身后的人却忽然喊了她的名字。
“明晞。”
嗓音低淡,尾音轻轻的,带着一点缱绻的呢喃,介乎于少年清澈和成年男人之间独有的沉润,在安静的夜间格外清晰。
就这么缠住了她的脚步。
“啊?”明晞回头。
顾霭沉问:“想不想去吃臭豆腐?”
明晞愣住,“现在吗?”她犹豫道,“可是要怎么去?等下还要晚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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