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个月二十日,江村、大冈等路民团围攻广州,“自子至卯,鏖战四时之久,齐施枪炮火具,伤毙夷兵多名,乘胜登陴,直上城垣东北角及通心楼两处,又北路各团冲进西门”,结果因为西夷占据观音山地利和兵船上的大炮支持,功亏一篑。
上个月八日,新安县团勇实力攻剿前去张贴告示的夷兵,伤毙多名。
上个月十一日,西夷驾火轮船十余只、板船四十余只,前去报复,攻占新安县城,各路民团于之巷战三时之久,伤毙夷兵近百名……
看上去很提气,可究竟出动了多少团练,有何兵器,共分几路,哪一路由谁统领,这仗究竟是怎么打的,只字未提;而究竟伤了多少夷兵,毙了多少夷兵,也是模棱两可;团勇折损多少,士气如何,能否再战,同样提都没提。
至于最重要的西夷对此有何反应,是被激怒了准备搜捕清缴不听话的团勇,还是认定这是朝廷指使的打算大举报复,更是一无所知。
总之,这压根儿就算不上战报。
韩秀峰实在没心情再看,正懊悔所托非人,那会儿就不应该把广东分号交给黄宗汉之时,肃顺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看着肃顺满头大汗的样子,韩秀峰连忙起身帮着倒茶。
“别忙活了,我只是过来瞧瞧的,一会儿就走。”肃顺拿起桌子的折扇,哗啦一声甩开,边扇边笑问道:“志行,我昨儿个去了趟湖广会馆,回来时路过你们重庆会馆,听巷口的人说你们重庆会馆也住满了前来应试的考生。”
“有这事儿,大人怎会问起这个?”
“我这个觉得奇怪,这是顺天乡试,又不是四川乡试,你们重庆会馆怎么也住满了考生?”
韩秀峰反应过来,微笑着解释道:“大人千万别误会,虽说顺天府学额多,文武乡试的中额也多,但我们四川离京城太远,就算有同乡想冒籍来顺天府考,这千里迢迢的也折腾不起。”
“我就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肃顺嘴上说不喝茶,但还是接过了杯子。
想到这次的主考官是他的死对头,韩秀峰觉得应该说清楚,坐下笑道:“不怕大人笑话,在外为官久了有时候真是人情难却。就像今年的北围,宛平、固安等地的学子找不到下榻之所,就拿着地方士绅的书信来找我。
曾在厚谊堂当过几个月差的直隶南皮举人张之洞,也让来京应的同窗、同乡来找我。天津知府石赞清更过分,仗着既是我的长辈,又跟我在永定河道衙门共过事,不但让我帮那几个家境贫寒的天津考生找住的地方,还让我管那几个考生的饭!”
石赞清不但是有命的能吏,而且是出了名的清廉。
一提到石赞清,肃顺禁不住笑道:“他这是赖上你了,不过别人的忙你可以不帮,但他的忙你不能不帮!”
“所以我只能自认倒霉。”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托你关照的那几个天津考生,你觉得有没有几分真才实学?”
“大人,这您可把我给问住了,我才疏学浅,只晓得他们的字写得还行,文章看着也通顺,至于文章做得好不好,我真不大懂。”
“你不懂有人懂,找个懂的人帮着瞧瞧!”
“这我还真没想过,大人,您瞧我忙成这样,自个儿的差事都忙不过来,那有空管他们。再说句……再说势利话,跟他们无亲无故的,我为何要费这个心思?”
“志行啊志行,不是我说你,你都已经官居奉宸苑卿了,怎么还跟之前一样。”
“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肃顺放下茶杯,笑看着他道:“你虽是文官,可以前一直在领兵,不怎么跟读书人打交道。后来筹设厚谊堂,专事打探夷情,不但不怎么跟读书人打交道,还跟做贼似的防着读书人。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都官居奉宸苑卿了,不能再跟之前那般不跟读书人结交。”
“我这不是忙吗,再说……”
“天底下就你忙,难道我就不忙?志行,说真的,读书人厉害着呢,就算不结交也不能得罪。”
韩秀峰不知道他为何无缘无故地问重庆会馆怎会有那么多考生,但能听出跟读书人结交这番话他是发自肺腑,因为这两年曾国藩从湖广给他推荐来不少读书人,他全以礼相待,要么帮着谋差事,要么延聘为幕友。
不过在韩秀峰看来,他如此礼贤下士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毕竟那些从湖广来的读书人大多没做过官,甚至都没能考取上功名,高谈阔论起来头头是道,文章做得也是花团锦簇,可指望他们做出谋划策的幕友,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这些话韩秀峰只能放在心里,看着他很认真很诚恳的样子,连忙拱手道:“大人说的是,读书人是很厉害,是不能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