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慈睁大眼,看到了镜子里的人。
时过境迁,他仍然爱着隔壁那姑娘,这一点,赵慈可以对天发誓。
然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白天黑夜地对她撒谎,这事从一开始就无解,因为他根本没打算跟她好聚好散。
赵慈想一辈子赖着尚云。
一直赖到她走投无路为止。
今日的一切很可能都是自找的,他既口是心非,所以他便不能心存妄念,在目睹她与程策抱成一堆时,就冷得浑身发颤,想要冲出去找她讨个说法,厉声质问她怎么狠得下心这样对他。
赵慈多希望尚云在花园里主动亲吻的人是他,他做梦都渴望她和自己一样念旧,一样抓着回忆和初心不撒手。
她让他疼。
疼到皮开肉绽也不愿放开。
他这么想着,那股渐起的怒火就烧透了身体,由里到外,把那些与她有关的大事和小事都毁成了灰烬,可是成了灰,他也照样忘不掉,那要命的东西深入骨髓,只要他还在呼吸,它就死灰复燃。
简直比他更顽强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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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浪漫到近乎荒唐的清晨。
当她窝在楼上的客房里与人卿卿我我,他正在楼下的健身房里发疯。
巨面玻璃砰然碎裂的瞬间,镜中人的脸被切割成了无数个破面,丑陋的,可憎的,像画书里的千眼怪物一般惹人生厌。
赵慈不喜欢它,它让他想起了之前偷窥时见到的片段,她向后垂下的长发,叮铃摇晃的秋千,还有她被程策环住的肩膀,几束细光透过云层投下来,给他们的轮廓扑上了一层浅浅的金粉。
他看见他们在一起,就又重回了老时候。
他抱着她在房间里转圈,他俯下去胡乱地吻她,那时心头暖融融的,欢喜地都不晓得该从哪里开始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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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慈在健身房里虚弱地低喘着,他没有顺着回忆想下去,而是再次弯腰拾起了脚边的重物。
做事讲究有始有终,更要心怀仁慈,他该砸碎镜子里的脏东西,彻底杀死它。他不能心软,仍放任它一个人在不见天日的暗处苟活。
那太残忍,不作兴。
这一次赵慈用尽了全力,刺耳的巨响过后,他心头始终守着的某一块角落也被湮没了。他摸了摸潮湿的脸,以为一条一条往下淌的水痕不是眼泪,亦可能是汗。
他不是爱哭鬼。
他每一次哭都是为了她。
赵慈用力捂着眼睛,他张了张嘴,好像那样做了,水就不会流下来。
怪物死了,他还体面地活着,其实只要能够硬下心肠,他便有力气踩着它的尸体继续走下去。或许将来某一天再与它的分身相遇,他仍可以像今天一样手起刀落,再杀自己一遍。
环保,高效,不会伤及无辜。
还特别锻炼人格。
发泄完的赵慈靠着墙喘气,他抓起毛巾擦脸,擦头发,然后,他那可悲可叹的勇敢很快便又回来了。
他假装从未来过这里,从没见过那个场景,他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赵慈有自己的坚持。
比如说,他就坚持把这碎了一地的狼藉称为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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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采购了一堆蔬果禽蛋的大部队,终于预备启程返家。
按照赵慈的意思,尚云和程策坐一台车,而他跟着桐叔走。赵慈眼睛稍稍有点肿,一个劲地用纸巾擦着鼻子,他告诉尚云,昨晚开着窗睡觉,好像有点受凉,怕坐得太近会把毛病传染给她。
她问他有没有发烧,他就捉起她的手盖在额头上,轻笑着说什么大事也没有,瞧瞧,他真的没有寒热。
赵慈把尚云往后面推,叫她快些去车里待着。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已不是单身一个人,她有男朋友了,跟那人同进同出自然是天经地义。
赵慈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恼怒与不悦,和当初拍着台子要她写保证书的腔调截然不同。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真正做到了心平气和,不砸锅摔碗地搞打击报复。
他表示她高兴,他就高兴,别的男人不敢说,大程到底还是挺正宗的。只要是真心喜欢,他都支持,都祝福。
他那煞有介事的模样装不出来,连他自己都信。实际上赵慈根本不用演,他眼角一弯,春风般温暖的瞎话张口便来。
直听得她心尖发颤。
赵慈戳戳尚云的肩膀,说前后多少年的交情了,他俩谁跟谁。假如她不能幸福,那他一定会比她更加不幸。以后但凡有什么心事和烦恼都不许瞒他,不管怎么讲,多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他罩着她,不会让朋友受气受委屈。
…… 记牢了没?
嗯,记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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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吃过晚饭,赵慈发起了低烧,他头铁嘴硬,非说这烧跟尚云没关系,生龙活虎的赵三哥当然也是这样想的。
摁着脖子给四弟喂上药丸后,兄弟俩捧着茶杯坐在沙发上看电影解闷,他们嘴里嚼着花生,神情严肃,乖巧安分地让路过的大哥都不得不服。
可是这电影真操淡。
越看,闷没解成,下腹的火苗却窜得越旺盛。
屏幕上,那背着长刀的疤面大侠轻功了得,他赶得可巧,刚出手搭救了一名被乞丐围困的女子。
她穿红肚兜,抹着眼泪说自己与相亲相爱的表哥一同出来采药,怎知表哥没盼回来,倒把掏着鸟的登徒子给盼来了。
月黑风高,大侠心疼地将披风褪下来罩住她,两人互相望着,嘴唇逐渐接近,突然一黑屏,再一亮,说是第二天了。赤裸的大侠和女子依偎着躺在草垛子上,明显激战了一整晚。
赵慈冷笑一声,说采药的表哥生死未卜,她又差点被强暴,惊魂未定的,咋一转眼就和这人干上了。讲好老少皆宜的古装电影,思想为什么这样开放。
赵三哥教育他不要满脑子封建糟粕,爱情不讲道理,它由天定,有时候不是拉过勾睡过觉就算数的。
女人不分古与今,她们瞧着弱,胆子都比男的大。看对眼了,人样貌再普通也愿跟,若是看不对眼,脸长得再好也不肯嫁。
况且她们一旦狠了心,九十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绝对的拿得起放得下,才不管你跪在地上哭成什么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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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里的茶有些凉了,三哥的话倒是适时添了柴火。
“...... 哦,狠什么心,你是说云云吗,她要嫁给谁?”
“我谁也没说,无非是借着电影抒发一下而已。真的阿慈,你咋这么敏感,刚才看康师母整个鸡蛋灌饼也能想到阿云。”
赵慈扬着眉梢,不吭声。
他恨那只饼。
如果不是它,他又怎会想起以前贴身护送她上下学的好日子。当年他胸中有爱,手里有饼,怀里抱个她。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眼光要放得长远些。没有阿云,将来还有阿雪和阿花,你只要点个头,老二就给你张罗新的,他手里的人全是精品,那胸大得四只眼都顾不过来。”
三哥用手在半空里刨了一下,像抱了个大娃。赵慈身为赵氏的高岭之花,捋了一下头发,说这尺寸一听就想吐,他喜欢贫的,他压根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