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亚斯真的在北横之星!?」凡莉嘉大出意料之外:「学长何以确定?说实话,刚刚那张名片看起
来陈年已久,不像是这几天才得到。」
「那张名片是我高中旅行的纪念,算算都快四年了,当然旧啊。」梁图真解释:「名片归名片,克巳
归克巳,干麻非得扯在一起?我收到消息克巳被关在北横之星,碰巧我以前拿过名片,这很奇怪吗?」
「在逻辑上的确没有冲突,不过,学长的消息从何而来?」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我的答案跟刚才一样,不相信就算了,想玩侦讯游戏找别人去,我没有那种嗜
好。」
「好吧,消息来源暂……」突然,一阵竖琴古典乐开始演奏,打断了凡莉嘉的说话,那是她的手机铃
声,她有设定听音辨人的功能,知道是母亲来电,非接不可:「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请便。」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喘口气,连续跟难搞的女人周旋,梁图真觉得自己头顶多了好些根白头
发。
「喂妈…………是的,我在学长这里……………………什么时候?……现在!?…………不,我没有
觉得不妥,但是安排的这么匆忙…………嗯,我了解…………嗯,我知道……………我会问他,但我不能
保证什么………嗯,好,拜拜。」
挂上电话之后,凡莉嘉本来就欠缺血色的脸孔变得更加凝重,梁图真猜得出来不会有什么好事,但并
不清楚确切详情是什么,他的修为当然足以偷听通话内容,但是那也要他愿意听才行,事实上,他一向认
为偷听很没有公德心,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他都把收听功率限定在常人范围内,刚刚完全只能听见凡莉嘉
单方面的说话。
「没事吧?」这种问题太过於探人隐私,梁图真平常是不会主动过问的,但此刻凡莉嘉望他的眼神充
满了情愫,使得他必须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才能够避免尴尬,否则的话,连手脚该怎么摆放都不知如何
是好。
「我没事。」
「那很好。」
「但你有事。」
「那不太好……」
「姥姥想见你。」凡莉嘉叹了口气:「立刻。」
「立刻?」梁图真无奈一笑:「她老人家想见谁都不需要预约对吧?」
「学长,我想……你有拒绝的权利。」
「哦!你觉得不去比较好吗?」
「我不知道,这么突然的会面很不寻常。」
「你跟姥姥亲近吗?」
「亲近?岂止,那两个字倒过来还差不多。」凡莉嘉的语气鲜少那么和煦:「这么说吧!对於我们家
而言,姥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近亲,她带大我的父母,也栽培我的父母,爸爸过世之后,我们母女跟她共
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看来是亲到不能再亲了,那你一定深知她的脾气、了解她的作风、明白她的逻辑……」梁图真顿了
一下,直接坦言:「说吧,学妹,你已经猜到姥姥约见我的目的,何不大方点说出来。」
「姥姥她…是很专注的一个人。」凡莉嘉从侧面切入:「厌恶虎头蛇尾、憎恨半途而废,她信奉『一
次只做一件事」的信条,拒绝驾驭多头马车,上一件事情还没有处理完,绝对不会开始下一件,但是如果
非得插件不可,姥姥她就会…」
「就会……」梁图真接续讲完:「加速终结上一件,对吧?」
「没错。」凡莉嘉更进一步说明:「本来百年堂的焦点是『进化者』,但是现在又传出桑铎挑战八树
总司的冲突,两相权衡,为了及早因应五大强者的交锋,姥姥势必得先了结身为进化者的学长你。」
「嗯,真是个有原则的前辈。」梁图真点头称赞,好像评论着不干他的事。
凡莉嘉没有搭腔,她只是逐渐冰冷,就好像站在雪山顶峰,俯瞰着零度世界,不带丝毫情感,没有半
分炽热:「算了吧,学长,今天就当我没有来过,你好好保重,下次见面的时候,也许……一切都会改变
。」
骨感的身段站起,孤寂的马尾摇曳,凡莉嘉终究选择与梁图真划清界线。
那些因为梁图真而有过的悸动,那些因为梁图真而产生的违逆,通通都将成为过去。
埋藏到冷淡心湖的最深处,封存进公理正义的铁盒里。
这不是个简单的决定,即便慧质如同凡莉嘉,也得种下莫大的决心才可以办到。绝大多数的事情只要
有心,都能够事半功倍,凡莉嘉坚信这一点,也奉之为圭臬,但有一点直到今天她才发觉,那就是──梁
图真擅於动摇她的决意。
「我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但为了不让姥姥等太久,你还是先告诉我要去哪边跟她碰头比较
好。」
凡莉嘉骤然止步,回过身,面对她本来打算告别的那个人:「你竟然想要赴约?」
「为什么不?」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怕死怕的要命,比谁都还要珍惜,所以才要去见姥姥,把误会说清楚,免得她来追杀我。」
「姥姥不会听你解释的。」凡莉嘉开始激动起来:「她已经认定你的罪名,去或者不去,都会要你的
命。」
「如果毫无分别的话,为什么不让我去?」
凡莉嘉眼眶泛红:「因为我不想你死。」
「不去也会死,不是吗?」
「至少不是我带你去死!至少你不会死在我面前!」凡莉嘉还是说出心底话,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
两行眼泪悄然滑下。
没有嚎啕大哭,更非涕泗纵横,但这两滴眼泪,就从凡丽嘉清丽白皙的脸庞一路滑进梁图真的心坎里
。
外表看不出来,但梁图真的内心却在颤抖,他很想走过去抆拭凡莉嘉脸上的泪痕,并且给她一个拥抱
,但那是不可以的,在人类的立场而言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在太古遗族的立场而言他是出世必杀的全民公
敌,无论结果是他脚踏两条船,又或者凡莉嘉发现他那被诅咒的身世,最后都只会是悲剧。
是的,梁图真不准动,一根手指头都不准动,只能远远地说话:「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我
答应你,绝对不会死在你面前。」
「学长……」凡莉嘉泪汪汪的大眼睛犹豫不定。
「拜托你告诉我吧,语默,如果你不讲,我只好自己找。」梁图真半威胁的说:「你知道的,我有能
力进入你的脑袋,找到任何我想要的讯息,你不希望我那么作吧?」
「你不会那么作的。」凡莉嘉忽然给了个微笑:「因为你从来就不是那种人,如果你是的话,我也用
不着为你感到担心。」
「啧……」梁图真不想承认,目光飘向天花板。
「不过,就算不用那种手段,学长也不会是没有办法的人,神通广大的你连菲亚斯都找得着,姥姥对
你而言就不会是问题,唉!也罢,学长想去就去吧,地点就在百年堂。」
「百年堂!?在哪?」梁图真暗暗叫苦,那种历史悠久的组织,多半要坐船搭飞机才能到。
而凡莉嘉的答案却是搭捷运就好:「在动物园。」
◎◎◎
木栅动物园,捷运木栅线的终点站,扶老携幼全家出动的游玩据点。梁图真小时候常常来,似乎老师
跟父母都觉得小孩子应该常来动物园,所以他校外教学来、家庭出游来、过生日也得来,来到他都觉得动
物园的猴子已经认识他们一家人,父母师长还是带他来。
因为那样的缘故,梁图真心里对於动物园有着根深蒂固的排斥感,那导致他进入少年时期后就不曾再
度踏入动物园。这些年来动物园做了很多改变,引进不少本地难得一见的稀有物种,其中最知名也最受欢
迎就属国王企鹅跟无尾熊,当然,这些梁图真都不知道,因为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除非动物园引进恐龙,否则这辈子没必要再光临这讨厌的地方──那是他一直抱持的幼稚想法,但是
现在没辄啦,不想来也得来。
走出捷运站,动物园就在眼前,大门入口要走三分钟才能到,趁着这段空档,梁图真有些疑问要搞清
楚。
「百年堂的历史好歹也超过一万年,怎么会紮基在这种地方。」
「正确的说来,这里算不上是根基地,只是一个行馆罢了。百年堂的成员遍及全世界,审理的案件也
波及全世界,为了满足随时能够开议的需求,五大洲的繁荣都市都建置了集会场所。」
「让我猜猜看,无论哪一国,集会场所都选在动物园。」
「学长猜的很准。」
「这也太好猜了……」就跟某些卧底老爱选在天台碰面一样。
到了动物园大门口,梁图真按照正常程序想要去排队买票,却遭到凡莉嘉的阻止,拉着他直接往入口
走去。
「我们还没买票耶?」
「那不重要。」
那的确不重要,月识族人普遍从事政府公职,在国营产业超级吃得开,梁图真亲眼见识到什么叫做耍
特权,不只入园不必购票,连入口也是独立通道不必挤,而最优待的还在后头,动物园腹地广大,姥姥约
见的企鹅馆位於园区深处,距离入口相当遥远,梁图真打量了一会儿游园地图,苦叹有得走了,就在这个
时候,一辆俗称果岭车的轻型载具停到他们面前。
「又见面了,里米特。」驾车的中年男子热情招呼。
「呃……」梁图真着实是愣了一下,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跟这位矮胖大叔什么时候见过面。
瞧那副傻样,凡莉嘉就知道他什么也不记得,稍微给个提醒:「我舅舅,主审过你偷内衣的案子。」
「喔──!」梁图真恍然大悟:「方检察官是吧!上次谢谢你了。」
「哪里,应该的,还给清白的人公道,本来就是职责所在。」寒喧几句之后,古尔泰请他们上车:「
走吧,我载你们上去。」
与此同时,园区各个角落的播音喇叭开始放送特别报告,内容大意是动物园今天要提早关门,请游客
开始往出口移动,由於播音小姐并未解释理由,再加上提早关门这种事从来也没听过,立即引起游客们议
论纷纷,都在猜测是不是有什么狮子老虎跑出来。
谣言跟恐惧都是会传染的,随着时间规模的推移与扩大而越发剧烈,今天并不是国定假日,游客数本
来就很少,整体感觉格外孤独,种种因素加在一起,让少部分游客不自觉加快脚步,有趣的是,其他人一
但发现这种情形,也会跟着加快速度,整个疏散过程可以说是相当顺利,远比园方预计的还要迅速。
从空中俯瞰下去,与游客流向反方向移动的果岭车有点像是逆流而上的鳟鱼,迎着人潮深入园区,时
速很难有所提升,在几个收窄路段还得按喇叭商请游客让道,否则根本过不去。沿途所有游客都对於果岭
车的逆向很反感,抱怨的目光没有失焦过,秉持月识族的冷淡,凡莉嘉甥舅俩毫无感觉,梁图真就没那么
看得开了,他觉得超级丢脸,尤其他知道这些人之所以要被赶出去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那更是一路低头
羞见人。
到达企鹅馆梁图真才敢抬头,他受够那种游街示众的出丑,二话不说第一个下车,同时,他也是唯一
下车的乘客。
「姥姥交代,学长您必须单独进去。」凡莉嘉的口吻比先前冷漠很多,也许是因为舅舅在旁边的缘故
。
「我了解。」没有讨价还价,梁图真转身就走进企鹅馆。
狭长通道呈现环绕模式延伸,企鹅馆是梁图真不来动物园之后才增辟的展览馆,整体环境对他而言很
陌生,不过,陌生也就意味着新鲜,墙上描绘的企鹅生态让他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停下脚步仔细研读,
俨然一副游客貌,完全不像是来赴鸿门宴。
短短三十秒不到的通路,梁图真足足走了六分钟,月识姥姥如果有在计算他的脚程,恐怕早已等得不
耐烦,但梁图真不会内疚的,那个开杂货店的老太婆要人家来也不事先连络好,说来立刻就得来,好大的
架子,活该多等一阵。
自己等会儿要是不把每一只企鹅都看个通透再赴会,怎么对得起她老人家呢?
抱持着有点故意的想法,梁图真来到导览通路的尽头,再走两步弯出去就能够看到货真价实的国王企
鹅,这个时候,他感觉到魔法的波动,那是坚固宏伟的空间魔法,他知道自己不太可能见到国王企鹅了,
因为再往前走就会脱离现实。
『看来百年堂并不存在於现实空间,而是搭建在常态性断层里,嗯……好严谨的设计、好慎重的工法
,如此巨作,没有一甲子以上的钻研是不可能的,施工者就算不是死老太婆,也必然是跟她同期的大师。
』
脑海里的思绪运转好几翻,梁图真的动作却不见冲缓,步伐也完全均等,没有表现任何不自然,谁也
看不出来他已经掌握住眼前断层的结构与虚实,就算要立刻毁掉断层也不成问题,但他不会考虑那么作,
因为他不乐意看到月识姥姥年纪那么大的人摔个狗吃屎。
灵光暴现,物换星移,企鹅馆狭窄的通道逝去,百年堂奇特的空间兴起。
这是一幕类似外太空的场景,点点繁星忽暗倏明,四面八方尽是浩瀚无边的星际,梁图真站在一个直
径五公尺的大盘子上头,漂浮在璀璨的银河系里。百年堂耆老总共五十六人,各自也占据一个大盘子,围
绕着梁图真漂浮。
梁图真的盘子是灰色,耆老们的盘子则分成紫白金青四种颜色,紫色的地位最高,其余递减次之,地
位决定盘子漂浮的高度,梁图真的高度最低,青盘耆老的位置比他高上一公尺,紫盘耆老的位置则足足高
了他四公尺,幸好盘子跟盘子之间距离拉得够远,至少都隔了十公尺以上,否则梁图真就算仰头九十度,
也只能看到盘底。
即便如此,想要看清楚谁是谁的话,还是非得拼命抬头不可。
梁图真环视全场,把五十六位耆佬全部看过一遍,他发现认识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现场唯一有资格
站在紫盘上,手捏玉佛珠的月识姥姥。
「进化者,你自尽吧!」